颜表情

过激叶吹

【三部曲之首】笼中困兽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会让你梦想成真。

男人晃了晃拿到耳边的钱袋。金币相互碰撞的响声让他心情舒畅,更别提周围人所投来艳羡甚至是贪婪的目光。他不屑的笑了笑,往桌上放了把布满图腾的弯刀——上面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灼热的目光收回了些许,男人随手扔出一枚金币弹在桌上:“要一壶你们这最烈的酒!”

过了一会儿店内又进来几个彪形大汉,围坐在男人周围拍了拍他的肩:“老罗,你哪儿来的钱?”男人一把挣脱开:“抢来的。”

“这谁信啊!乌塔城是能够随便抢的吗。”

蠢货,知道就好。男人没再理他们,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店内的侍者,那是一个银发的男孩,穿着朴素,正面无表情的端上他要的酒。

长得不错,这副皮囊大概也能卖不少钱。男人有些可惜,毕竟人口买卖在乌塔城是明文禁止的。但他也没想太久,很快就将之抛在脑后。他在那个金发的小家伙身上尝到了甜头,但那样稀有的货物不可能遍地都是。

格瑞端着餐盘回到后厨,再次端起一壶酒往前走,正午的太阳燥热且刺眼,他讨厌店内那些聒噪的男人——像是成千上万只鸭子,吵闹的一塌糊涂。

经过后院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乌塔城作为沙漠里的中转站,每年都会有许多商人带着货物从这里经过,格瑞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间隙那么大的牢笼,上面只盖了一块灰白的布,露出了一小部分的铁脚,看起来也不像是大型猛兽,笼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像是被什么吸引,微微往前走了两步,察觉到他的靠近,笼子里伸出了一只莹白的手,向上掀开了那块布。

格瑞没想到笼子里有动静,想着后退却没来的及,他的视线随着那只手移动,隐约分辨出笼子里阴影的轮廓大概是个人形,笼子里的手抬着布继续向上,让阳光打在他柔软的金发上,耀眼的色泽让格瑞觉得像是珍禽的翎羽,再往上是一双蓝的晃人的眼。格瑞对上那双眼时,突然想到了人鱼。

那种传说存在于大海的美丽生物,格瑞几乎只在书中见到过,而这里是炎热的沙漠,人鱼根本无法在这里生存。

果然不是。布被整块撩开,格瑞看清了牢笼中的生物,那是一个金发的男孩,穿着一件薄衣,下摆堪堪遮住大腿,直接露出了那双形状姣好的双腿。此时他正把脸凑近格瑞看他,眼中充满了好奇。

但奇怪的是,格瑞在那双纯净如天空的双眼中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影。不如说,那双眼睛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前面传来不耐烦的吼声,格瑞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看对方的眼睛入了神,头也不回的跑到了前堂。但即使不回头,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如影随形。

再次经过庭院时,布被放下重新遮挡住了牢笼,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格瑞也没有再经过那里。

如霜的月色落在地面上,庭院中的货物被移至仓库,格瑞打开门,悄无声息地下了楼,以往那些大声喝酒聊天的大汉今天表现出了反常的安分,整栋楼一片死寂。

他来到仓库门口轻轻拧动钥匙,往里走近。装着男孩的铁笼四平八稳地压着木箱,独自摆在最上方,像是位于王冠顶端的宝石。

格瑞一步步走近他,在相隔半米的距离停下,男孩撩开白布趴在铁笼边缘低头俯视他,碧蓝色的眼睛波光潋滟,像是被微风拂过的海面。男孩轻声问,音色醉人的像是裹了糖霜: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格瑞正对那双泛着涟漪的眼睛,紫色的双眸失去了焦距。他没有回答。

男孩又问了一次:“告诉我,我会把它带到你面前。”

这次格瑞有了动静,他极为缓慢,支离破碎地吐出几个字:“我……想要……”

接着便没了下文,片刻的寂静后,没有得到回答的男孩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放下了白布,阻隔了两人相望的视线。

格瑞遇上了大麻烦,旅馆昨晚死了人,一大早就有人找来了乌塔城的士兵,他们把整座旅馆团团围住,他被迫起床去应付官差,所有房间被挨个搜查,结果一无所获。

死亡的男人是昨晚极为大方的顾客,死法奇怪,身体没有出现任何伤痕,面上也没有呈现出中毒的迹象,身体也没有病史,却突然一晚就没了气。

同行者在他死后拿走的钱袋被发现,士兵夺走钱袋,举起来高声质问这是什么。钱袋里的金币被人一股脑倒在桌上,数量之多令人咂舌,直接在桌上堆成了一座明晃晃的小山。

一时间所有人激动起来,盘问声和讨论声混杂在一起,被夺走钱袋的男人及不甘心的将那座金山推向侍卫长,侍卫长使了个眼色,周围立马有士兵收起了金币,于是他们不在针对某一个人,面向所有人严声呵斥。格瑞站在最外围,冷眼旁观这一切。

“够了够了!都给我闭嘴!每个人依次喝下真灵泉,看看到底谁是凶手。”

一下子所有人不在开口,乌塔城办案一向省事,只要喝下真灵泉,就只能说真话,连多余的审问都不需要,干脆的让人无法犯罪——除非他能在天亮之前离开这片沙漠。

格瑞接过盛装湖绿水色的瓶子昂头喝下,面对询问有没有杀人的官兵说了没有,就转身离开了大厅。临走前他趁众人不注意多带走了一瓶,一路走到了厨房。

厨房里还多了一个人——那个金发的男孩,他本该待在生锈的铁笼里,如今却翘着腿坐在水缸边上,格瑞进来时正好看见他叼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他清楚看见男孩不带丝毫犹豫地生吞了那条鱼。

男孩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瞥见格瑞进来就跳下了水缸。他换上了格瑞的衣服,大了一圈衣服在身上晃晃荡荡,男孩小跑到格瑞身前,盯着格瑞手里紧握的瓶子。格瑞递给他,说,喝下它。

男孩乖乖照做,喝完后饶有兴趣的把玩空了的玻璃瓶,格瑞问,你是人鱼吗?

“不是啊。”男孩疑惑的反问:“什么是人鱼?”

“那是一种只存在于书上记载,半人半鱼,”格瑞垂下眼不再看他,“生活在海里的……怪物。”


金第一次见识海面上的世界,是因为有人沉到了水里。

他从未在海里见过这种长着两条腿的生物,颇为新奇的围在对方的身边游来游去。

那个奇怪的生物在水里手舞足蹈的,他看见了身旁的金,惊恐的吐出了一口气,气泡飘飘悠悠的往上升。金有些得意的想,这个东西没有腮——这是姐姐教给他的,他们用来呼吸的东西叫做腮。

虽然金并不能确切理解什么叫做呼吸,但他记住了“腮”这个字。

对方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没了动静,金跟着他继续往下沉,在沉到更深的地方后,金甩了甩尾巴游走了。

下面太黑了,他不想去那里。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过两条腿的生物,一定要回去跟姐姐说。

最后秋告诉他,那是人类,一个死亡的人类。

金问她,什么是死亡。

“谁知道呢?人类的生命过于短暂,他们总是消逝的太快,就像浮在海面上的星星,死亡对于我们来说是无法理解的事,金,你问这个干什么?”

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哼唧哼唧蒙混过关,如果让姐姐知道他想去生活着很多人类的地方,一定会坚决阻拦他的。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

当天晚上,星星又浮到海面上,金背着姐姐偷偷跑了出来,游了很久才抵达了海的边缘。

他化成了人类拥有的两条腿,小心翼翼地站立在平坦的地面上,“站着”的感觉比他想象的好玩多了,站起来后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景色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走的更远,就有个人影远远跑过来,金好奇的盯着他看,人类都长的奇形怪状,他觉得这点很有趣。

当那个人迟疑的更加走近后,与金对视的那一刻,他被那双琉璃般的蓝色眼瞳俘获了。

格瑞避开对方凑近的脸:“外面那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什么什么?什么杀的?”

金根本没听懂格瑞的问句,一头雾水,只能茫然的又重复了一遍,格瑞看着那双什么都映照不出的双眼,又重复了一遍:

“外面那个死掉的,把你装进笼子里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金终于听懂了一点格瑞说的话,确切来说他是听懂了格瑞话中所包含的“死亡”二字:“哦,人被杀才会死是吗?那什么是人鱼?”

一路上金听到了太多有关于“死亡”的字眼,对此已经兴趣缺缺,他很快将之抛到一边,开始兴致勃勃的逼问格瑞什么是人鱼。

“……”

格瑞没有说话,对方看起来根本对死亡一无所知,常识匮乏的可以,对方的言辞之间显而易见并不是人类。

但也不是人鱼。

格瑞觉得自己在意过度了,在有着“沙漠珍宝”之城的乌塔城里,能够见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格瑞曾见过有人买卖猫女——一种长着猫耳和猫尾的美貌少女,乌塔城明文禁止买卖人类,中间人不得不断了这条财路,转为其他方面。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格瑞也不会把男孩放出来,外面都是官兵,万一看到笼子里的男孩他还真不好解释。

那就这样吧,格瑞不带丝毫起伏的告诉对方:“你自由了。”

男孩眼底又露出他抑制不住的疑惑和……更大的好奇:“自由是什么?要我离开这里吗?不行的,那个人告诉我,要带我来这里寻找宝物的。”

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格瑞看着面前天真到可笑的人,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你到底是什么。”急促到声音沙哑。

对方愣了一会儿,直勾勾的盯着他,格瑞突然发现,男孩的眼睛呈现出妖异的梦幻色彩,像是涌动而来的海潮,他的声音仿佛从海面上浮来,缥缈而虚幻。

“按照你们的认知,我是塞壬——海妖塞壬。”

和出现在童话中,美丽而善良的人鱼不同,海妖塞壬的出现则是另一个极端,传说他们拥有能够迷惑人类的动人歌声和绝美容颜。

他们常常出现在海礁上,蛊惑航行船只上的水手,被蛊惑的人类争相跳入水中,成为塞壬饱腹的美食。

他的出现意味着死亡和灾难。

格瑞看着那个金发的男孩把手伸进水缸里搅动,只要里面有鱼跳了出来,他就一口叼住吞下去。

玩了一会儿,男孩终于厌倦了,他把视线重新移回到格瑞身上:“你有名字吗?”

名字带有一个人部分的灵魂,如果可以,格瑞并不想告诉他,但金显然知道,他扒着水缸的边缘往里看,语气轻快:

“你是叫格瑞吗?我叫金。”

男孩愉悦的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然后下一秒他的双腿突然开始生出细密的鱼鳞,撑破了身上的衣物,两条腿并到一起,变回鱼尾,他的耳朵和手臂上长出了薄如轻纱的半透明淡蓝色鱼鳍,男孩把覆满浅蓝色鱼鳞的尾巴垂入水缸里,那双仿佛盛着海洋的眼眸浮上了一层雾,变得迷离而梦幻,他牢牢盯住对面的格瑞,用他那本不应该存在世间的动听声音蛊惑,像是要一把将对方拉进深渊: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金喜欢血的味道,尤其是格瑞身上带着的香甜气息,他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无法自制的想要划开对方脆弱脖颈舔舐鲜血。对于塞壬而言,血腥和杀戮是本能,蛊惑人类只是喜欢他们身上带着的绝望气息,这会让塞壬感到愉悦,金虽然不会直接杀人,但他可以交换。

以愿望交换生命。

而这一次他的期待再次落空,格瑞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这回他甚至没有开口。金郁闷的用尾巴拍打水面,水缸太小,一下子就被他震碎,溅出的水淋了格瑞一身。

对方狼狈的模样取悦了他,金突然笑了起来,他引诱人类的时候惑如鬼魅,现在却只像一个孩子一样,笑容柔软明亮,如果不是对方真的视人命如草芥,格瑞大概很难讨厌他。

但也到此为止了。

后院的动静太大,格瑞听见有许多人往这边赶来,金也察觉到了不对。他向格瑞挥了挥手:“那么再见了。”

然后巨大的鱼尾扬起再拍下。那条尾巴明明拍在平地上,却无故惊起骇浪,格瑞被冲的睁不开眼,他尝到海的咸腥味,整个人被浇透了,仿佛整个人置于水中,呼吸都困难无比,等他能睁开眼后,却发现地面的水痕还是因为对方打破了水缸所导致的。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他没有浑身湿透的话。


金听见外面的动静,往外游了游,贴在边缘的玻璃面上,来者是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男人,他痴迷地看着玻璃缸中的美丽生物,情难自制地表露爱意:“城堡里的那些古板的老头子又说要把你赶出去了……他们怎么能懂我对你的心意。金,你再等一等,等我彻底掌控这座城市,我就娶你,到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我了。”

金往下沉了沉,与男人隔着玻璃面对面,金发的美人歪头天真的望着他,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脸贴在玻璃上,五官扭曲挤压在一起,丑的令人发笑。

尽管现在对方的鱼尾还不能变成腿,但没关系,他会为他找来最好的巫师,等到那条秀美鱼尾变成双腿时,他就要把对方压在床上夜夜承欢。

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眼中流露出欣喜,男人想咧开嘴回他一个微笑,下一秒玻璃缸面被穿破,海水砸向他,男人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心脏的位置,那只他恨不得含在嘴里细细舔弄的娇嫩手臂生出了尖锐的利爪,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金抽回自己的手,男人直挺挺的倒下去,他从玻璃缸内出来,男人喷涌而出的鲜血浸漫过他布满鳞片的鱼尾,那里再次幻化成人类的双腿。

金未着寸缕的在房间内游走,人类的欲望多种多样而且无穷无尽,金只要稍加诱惑就能达成交易,连带人类的喜爱也轻而易举,浑然天成的美貌和诱惑的本能让之手到擒来,金却毫不在乎,那样的喜爱廉价而不值一提,他想要的宝物不是这种东西。

他颇为郁闷地踢翻一个摆着玉器的高桌,看着面前的东西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金敏锐的感受到水中似乎传出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停下来仔细嗅了嗅,这个味道甘美而青涩。

他记得这是谁的血。




格瑞挣扎着靠近那片水源。

他跑的太远,第一眼看到绿洲时还以为还是海市蜃楼,他不死心的走近后,居然真的看见了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意识到这不是幻觉后整个人欣喜若狂。

清澈的湖水滋润了他干枯的嘴唇,格瑞洗干净了脸上的血迹,俯趴在边缘凑近喝了几口,体内五脏六腑焚烧的感觉终于缓解了不少。

格瑞看着湖面发楞,他恐怕要在这里停留好一段时间,可身后的人追得越来越紧,停滞的时间越长危险越大,他不甘心死在那种人手上,可是出了绿洲也是必死无疑。突然注意到什么,湖面一片平静,但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速前进,尽管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有什么从水下冲上来,速度快的惊人,在格瑞动身闪躲前,一双白藕似得手臂已经环上了他的脖颈,格瑞看见了那双手臂上薄得透明的鱼鳍。

他低头与金对视,对方大半条鱼尾都在水里,他甚至能看见那条鱼尾正在欢快的摆动。金用力把格瑞拉向自己,对方似乎相当厌弃他的眼睛,每次对视不过三秒就忍不住撇开眼。

不过金不在乎。

下一刻格瑞维持扭头的姿势僵在原地,绯红的舌尖细细舔过他脸上细小却狭长的伤口,金将他的血卷入口中,唇不可避免地触碰上脸颊,看起来像是一个个轻柔的吻。

金舔了半天终于停下了,他强硬的掰过格瑞的头,逼他正视自己,手指再次长出尖锐的指甲摁在了格瑞的颈后,威胁意味十足。那双仿佛一望无际蓝色大海的水眸里泛着粼粼微光,金发在阳光照射下耀眼的令人无法直视,微红的脸庞娇艳欲滴。他的脸上露出不应该存于这世上,直抵人心毁灭般的美,他的唇紧贴格瑞的唇,相互摩挲着,金开口轻声歌唱,格瑞下意识想要避开这惑人的美貌和歌声,却被颈后的手摁得更近。

塞壬本就是魅惑人心的怪物,他们的美貌和歌声都能勾出人心底的欲望,当金使用这个力量时,没人能拒绝他。

金停止了歌唱,碧蓝色的眼眸半阖,他直接吻上了格瑞,伸出舌头撬开对方的唇齿,察觉出格瑞的反抗意图后,他收紧胳膊一把将对方拽进了水中。

格瑞在水里根本没办法呼吸,金一边吸吮他的口腔上颌一边压着他往下沉,格瑞脑海里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几乎是在濒临死亡的前一秒,金松开了他。

格瑞费力睁开眼,他看不清金此时此刻的面容,对方似乎离他原来越远,身影在视线内慢慢缩成一个点。

但他听见了他说的话。

塞壬没有歌唱,他以一种蛮横任性的语气降下神旨: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你——”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格瑞看着他的金发在水中漫开,微光从金的背后透过来,照的他近乎透明。四周的海水好像都在往这里涌动,格瑞说不出话。塞壬的眉眼看起来那么动人,他毫无意识的在水中伸出手抵上对方开合的唇,金握住他的手腕,将唇贴上他的掌心。

塞壬说:“你将永生——”

一瞬间窒息感消失的无影无踪,,海水似乎发出了轻微的震鸣,金抵着他的额头,咬破自己的手臂,把血渡到他口中,堵住他的唇舌逼他咽了下去,流动的血液在水中绽放成花,金继续带着他落入水底。格瑞像是突然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他一把搂住了金。塞壬梦幻缥缈的歌声在水中响起,语调含情脉脉,像是在对所爱之人倾诉衷肠。

金看着格瑞闭上眼,歌声还在回荡。格瑞的血对他而言是珍馐,他太喜欢他的味道,他想要这个人类永远活着。

可这还不够。人类世代歌颂着爱情,他们愿意为了所爱之人付出任何代价,金需要格瑞留在他身边。

他要他的爱。

这对金而言并不是难事。他抱着格瑞慢慢浮上湖面,银发男孩在他的怀中紧闭双眼,金屏息等待他的苏醒。

当他醒来后,他将成为他的所有物。

这个认知让金开心的要命,他把格瑞平放在湖边,重新幻化出人类的双腿,抱膝蹲在一旁歪头看着他。

等格瑞醒来后,就会爱上他了。

到时候这个人类就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等他找到传说中的珍宝后,他就把格瑞带回深海。他们将会永远在一起——直到金对他厌倦。

格瑞的童年记忆非常遥远。

记忆里,他的身边永远只有母亲的陪伴,温柔体弱的美丽女人常年卧床,她总会向格瑞讲述她的过去。与娇弱的外表不同,她的过去威风凛凛,常年环游海面,征战四方。

对于格瑞而言,母亲是这个世间美好的凝聚,纵使她是一名海盗,他也觉得这样的生活肆意而快活。生下格瑞后,她的身体日益虚弱。可她从不吃药,每天清晨依旧对他露出微笑说早上好。

童年里从未出现过父亲的身影,他只拥有母亲的陪伴,但偶尔,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女人会挣扎着下床,焦急却欣喜地对他说:“格瑞,爸爸来看我们了。”

他们会冒着风来到海边,那里有歌声环绕,音色华美如丝绒,动听而缱绻。母亲搂着他微笑:“爸爸说他很想格瑞和妈妈。”

女人的声音轻的融在风中,明亮的月色倒映在海面,万物都变得柔和一片,歌声仿佛穿过他的梦,那片蓝色大海是年少时所有虚幻的向往和寄托。

直到那一天。

女人抚摸他的手渐渐垂下,当他狂奔跑出门再赶回来时,那个从未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紧抱着沾满鲜血的床单,面容苍白眼神悲戚。

惊吓比悲痛来的更快,男人有着一条生长着银白鳞片的鱼尾,眼中映不出任何东西。格瑞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异类,他下意识的往后退,半刻后才察觉到不对。

“妈妈呢……”

床上空无一人,男人缓慢移动深红色的眼瞳看向他,恍若疯子般面贴沾血的床单喃喃自语:“她在……我的胃里。”

在她死后,吞食掉她的血肉和白骨,把她藏在自己的胃里,这样谁都无法夺走她。

他们将永远在一起。


格瑞睁开眼看到了金,对方正在水中拨弄游鱼,水面上倒映出那张看似懵懂无知的脸,金认真盯着鱼的轨迹,在对方落入圈套后用尖细的指甲破开鱼肚,缭绕的血雾在水面上散开,见他醒来,金游向他,举起那条被开膛破肚的鱼。

格瑞没有过多的犹豫,伸出手接过。金安静地注饰着他脸上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了解到对方真的成为他的俘虏后,欢快地扑向他。格瑞抱住他站起身,金的双腿胡乱的晃悠,他凑近格瑞,舔了舔对方的唇。

金的体温偏低,所以格外喜爱格瑞身上的温度,格瑞感受对方猫咪撒娇般的亲昵,一言不发地搂紧他。男孩脸上的笑容纯净,如水晶般剔透明亮,格瑞沉默的注视他,一颗心摇摇欲坠。

记忆里女人的眉眼模糊,他只能记得对方放于头顶的掌心温度,以及低沉平静的语气。

“妈妈……您后悔爱过他吗?”

“从未…我一生中最为接近光的那一刻,就是遇见他的时候。”

真的吗?即使你们永不相见?即使……那只是被那双眼睛所俘获蒙骗,也许恍然大悟后便迫不及待逃开。

“当我看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时,我可以为之奔赴一切。”

即使折去您的双翼,让您只能留在他身边……

您清醒后,还会爱上他吗?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格瑞开口,他的声音过于沙哑,透露出疲惫,金松开他,赤脚踩在地面上,耐心对自己的所有物解释:“水告诉我的,你的血香味很强烈。”塞壬得意洋洋,“我记得可清楚啦。”

格瑞越过他看向身前微起波澜的湖面。

只要他在水中对方就能进行感知,根本无路可逃。

金贴着他的脸眨眼睛,睫毛扫的他瘙痒:“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受伤?”

可你不是很喜欢吗?我的血。

格瑞收回视线:“有人想要杀我,被我杀掉了。”

语气淡漠的像是金的同类。

后者似乎察觉到了异样。金微微退后盯住格瑞,蓝色双眼中隐隐出现蛇一般的竖瞳,音色甜美黏稠:“你喜欢我吗?”

格瑞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他给出了对方想要的答案。

“——我爱你。”



男人将缀满鸽子血宝石的王冠戴于男孩的发顶,金红相映的美张扬的如百灵的音色修饰下也显得理直气壮。男人贪婪的盯着他,舍不得移开视线的小幅度上下点头。他还没来得及扬起下巴,整颗头颅就被直接削掉,咕噜噜滚出老远。

金扯掉头上的皇冠,随手抛向一边,有人自阴影中伸手接过。格瑞从大理石柱的视线死角中走出,他有些狼狈,浑身上下都有些脏乱,只有手中的包裹一尘不染——他潜入这里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他把身上的包裹递给金,被对方伸手一把打掉,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碧蓝的海洋之泪,纯白的珍珠羽冠,翠绿的猫眼石,还有数不清的珍稀,每一样都足以引起祸乱,如今乱糟糟地堆在一起,像一堆不值钱的杂物。

而它们的拥有者自上而下矜傲地俯视它们,眼神冷漠,犹如在看一堆破铜烂铁。

金脸上浮现极度失望的神色,他向后依靠在格瑞身上,漫不经心地扫过地上的东西:“我还以为宝物是什么东西呢……它们加在一起都没有格瑞重要。”金胡乱甩着鱼尾,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早告诉过你了。”格瑞淡淡地开口,“‘沙漠珍宝’指的是作为作为中转站的乌塔城,不是特指某一样东西。”

金气呼呼地开口:“可是!”他一时半会儿组织不好措辞,越想越气,干脆跳到地上跑走了,格瑞也顾不上地上散落的珠宝,皱眉紧跟上他。

金一路跑到了后花园。这里的主人为了讨他的欢心,费尽心思修筑了这座花园,不同季节的花都能在此盛放,姹紫嫣红、错落有致。金在花丛里穿梭,见到喜欢的花就摘下来,见到更喜欢的就随手丢弃。

每一种花都能与他相衬,他游走在花边,像是为它们掌灯的精灵,告诉每朵花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谢,哪怕夜黑,也有他陪。格瑞站在尽头看他,金手里的花换了又换,地上堆积了不少的零落的花瓣——它们见过他的美,就该为他葬送。

金把花园蹂躏的差不多了,终于觉得乏味,他踩着青石板铺成的路一格一格跳过去,到了另一边的尽头转身朝格瑞挥手:“格瑞!走啦——”

格瑞应了一声,步伐沉重的向他走去,青石板上的花瓣被他踏在脚下,等他走过再回望时,满路刺目的鲜红。



“你认真的?”格瑞皱着眉头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金的心思已经随着蝴蝶飞走了,勉强抽出一丝注意力回答他:“是啊,格瑞不是说乌塔城才是真正的珍宝吗?那就带走他。”

明明是不可能的事,金却是在陈述事实的语气,格瑞没有开口,拉着他往旁边靠了靠,避开身后的大批人马,格瑞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才转开了视线。

两个人都披着深色斗篷遮住整张脸,格瑞根本不敢让金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真实面目,而至于他自己——

“格瑞格瑞!”金兴奋的小声指着墙上的画像呼喊他,“这个是不是你啊!”

格瑞没回答,只是伸手把帽檐拉的更低,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他和金说的都是真的,确实有人想要杀他,但是被他反刃了,如今他的通缉令贴满了乌塔城的每个角落。

金根本没想到这些,他垫脚伸长脖子去看贴在墙上的画像——画的有几分神韵,尤其是发型和怎么看都不够温柔犹带锋芒的眉眼。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大概是金看的过于投入,仰头的姿势太过,头顶的帽子顺着仿若丝绸编织的金发滑落,金还来不及把帽子带回去,格瑞就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待在原地的话过于引人注目,金倒是不在乎这个,头大的是格瑞。如果不小心被人认出来,他们麻烦可就大了。

于是格瑞直接拽走了金,两人冲进狭小的巷子里避开人潮,跑了没一会儿就停下了,格瑞扶着墙大口喘气,金却觉得这样毫无目的的狂奔有趣极了,他哼着歌围着格瑞转圈,脚步轻盈的像是教堂里的圣天使,仿佛下一秒就会踮起脚尖亲吻他的额头。

格瑞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不让金察觉到异样,对方却突然停下,怔怔看向他的身后。格瑞与他对视,可是在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看到。

于是他慢慢转过身。

最糟糕的还是来了。

格瑞让金躲在他身后,眼神狠厉的望着对面的人,领头的男人看着他毫无用处的防备,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小子还真是能逃啊,不过可惜……还是落到我们手里了。”
逼仄的小巷里,大批人马显得格外拥挤。金抓着格瑞的衣服从他背后想要探头,立马被对方一把摁了回去。男人细细打量他,最后目光定格在他的双眼上:“眼睛长得不错嘛,挖出来应该能卖不少钱。”

“至于我兄弟的命……”他的表情瞬间狰狞,扬起手中的刀:“就拿你的命来抵吧!”

那个声音出现的太不合时宜了,金一把捂住格瑞的双眼扯住他,孩子气凶巴巴的朝对面喊到:“不行!格瑞的一切都是我的!不许你碰他!”

笨蛋!格瑞在心里骂,他的眼前漆黑一片。金的力道很大,他根本挣不开。

对面的男人居然真的停住了刀,他看着对面露出面容的金发男孩,眼底浮现出嗜血般的狂热:“小弟弟长得不错啊,要不要和哥哥们一起玩啊?我们会好好疼你的。”

金根本没听懂他的话,依旧任性的捂着格瑞的眼睛,男人已经朝他伸出手了,他却躲都没躲。

“——跑!”

在那只手即将碰到他的那一刻,格瑞突然挣开了他,金被猛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男人的手转变了方向,捏住格瑞的头部将他整个人砸在地上,鲜血四溅。

“急什么,迟早都会轮到你的。”

剧痛折磨着他的神经,像是有钝刀在上面割磨。格瑞撑着睁开眼。金细嫩的胳膊被人捏在掌中,像是要被折断,他连挣扎都没有。这个时候他也只是安静的看着格瑞,碧蓝色的双眼里有黑雾在里面,像是要淌出泪。

他那么真切的看着他,眼里却没有他。

金看起来一点也不怕。格瑞咽下涌上喉头的甜腥味。他也没必要怕,这里的所有人对塞壬而言都不过是蝼蚁,只要他愿意,轻而易举地就能灭掉所有人。

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挡在他身前?

格瑞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尽管金做了许多努力,但实际上,他的蛊惑并没有对格瑞起作用。格瑞跟着他,并不是因为他的歌声。

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都快不记得了。

那个时候他们一起沉在水里,格瑞看着那张天真的近乎残忍的脸庞,大脑一片空白。水面上的光晕投在金的身上波动着粼粼微光。湖水很蓝,金的眼睛比水还要蓝,格瑞望着那双泛着波澜像是蒙上一层雾霭的眼睛,整个人慢慢失去意识。

还有那句话。

那一刻金抵上他的额头,突然笑了起来。格瑞的记忆里很少有人对他这样笑,宛如徐徐开放的花。他读不懂金笑的含义,可是某个瞬间,在那双垂下的盛着海的眼睛里,年少那些虚无缥缈的寄托和向往突然有了着落。

不管金要拉着他去哪儿,他都愿意同往。

——即使是地狱。


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尚且微热的血滴落在格瑞的身上,金依然注视着他,面无表情的转着手腕拧断了抓着自己的人的胳膊,他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蓝色眼睛像是结了层寒霜。

“我说过……他不会再收到任何伤害。”

金慢慢转过头,他的瞳孔边缘浮出淡淡的金色,瞳中虚无的锁定了那些来路不明的人,神情倨傲而轻蔑。

“你们害我食言了。”

格瑞趴在地上,费力的抽出心神,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昏倒的前一刻他突然听懂了这句话。

原来那个时候,金在水里对他说的话并不是神旨,而是一个承诺。

从今往后,没人能越过我伤害你——你将永生。

海底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整个人不停往水下沉,所有感官慢慢被剥离,直至黑暗蔓延。

“从此以后……”

金避都懒得避开对他劈过来的刀,他全身生出细小的鱼鳞,劈在上面硬如钢铁。金满不在乎的赤手握住刀刃,反手将对方砸在了地上。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你。”

金收回刺入胸膛的手,喷射的鲜血溅了他满身,衬的他面容诡丽妖异、眉目如刀。

“——你将永生。”

纯粹的金与蓝和血红相驳斥,交织成纯粹的罪孽,蓝色眼瞳生出银灰色的竖瞳,金满身披血向格瑞走过去。

银发男孩倒在地面上近乎垂死。金不急不慢的蹲在他身旁看着地上蜿蜒的血迹倒流。时空被迫错乱,即使是已经消亡的也将重获新生。格瑞的生命特征重新跳动,任性的神垂怜于他,硬生生把他从死亡手里夺了回来。

金脸庞上的鳞片尽数退散,恢复了婴儿般的柔软。他抱起地上的男孩,无意识地蹭了蹭格瑞的头顶,空气中弥漫的血的腥甜气息让他不由得躁动了起来。

金细细舔舐掉掌心残留的血液。不行,格瑞的血液对他诱惑太大,这点程度根本无法满足。他着迷的把脸贴近格瑞的胸膛。那里的跳动越来越有力,敲出咚咚咚的响声。金有时候看着格瑞时,会忍不住想要杀了对方,他是真的想撕开对方的胸膛好好看看,这个外表冷漠的人,心脏是否如常人一般炽热。

可他又那么喜欢格瑞的血,舍不得对方死。

大概一刻钟后,格瑞吃力地睁开眼,正对上那双空无一物的眼。金毫无自觉地笑起来,他说:“你醒啦。”

格瑞保持着躺在金怀中的姿势没有动,塞壬脸边的碎发垂落在他的面上,两人距离近到仿佛下一秒就会亲吻在一起。真奇怪,明明金的脸上还带着未擦拭的血污,可是脸庞和眼底的笑意却依旧动人明亮。金看向他时,宛若世间所有温柔都由神垂怜于他。

金抚开格瑞的刘海,露出了那双眼睛,记忆中他们从未像这般深切对视过。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带来给你。”

金的声音很轻很轻,下一秒钟就散在风里,格瑞疲惫的看向他,慢慢合上了眼。

到头来,他们还是各自做了决定。

“我想……去看乌塔城的篝火,听说傍晚的烟火很美。”

塞壬没想到到头来男孩心底的欲望只是个……这么简单的愿望,纯粹的蓝色双眸里光影浮动。最后他低声说了好。



乌塔城举办了盛大的篝火晚会,为了庆祝新任城主的继位,人们载歌载舞,耀眼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金拉着办完事刚回来的格瑞绕着篝火嬉闹,而格瑞任由他为所欲为,混在人群里充当旅人。

晚会举行到一半,聚拢的人群突然在中间空出一个圆,一个男人手中举着顶纯白花朵编织成的桂冠,在人们的高哄中,将花冠戴在了一个漂亮姑娘的头顶,人们的欢呼声爆发到顶点,周围有人开始鼓掌。金拉着格瑞努力往前面挤,赶着凑热闹,他看见发生的一幕,扭过头问格瑞:“这是在干什么啊!”

喧闹声太大,格瑞在他旁边也只能看着他开合的唇,他隐约听到了一些零碎的字句,于是不得不高声问了句:“什么?”

金也提高音量重复一边:“我是问!他们这是在干些什么——”

四周的声音小了下来,格瑞下意识抿了抿唇,他突然有些失神恍惚,连带喉间干涩,有些话几乎将要脱口而出。

“我觉得那个白色花环挺好看的。”金补充道,“周围有卖的吗?我也想要。”

他早该料到。格瑞无端被人泼了盆冷水,满腔的情愫被堵死在喉中。

旁边有人听见截了话头,说:“这花冠可不能拿来卖!拿来求爱的信物怎么能做金钱交易。”

金还没听懂,满脸的迷茫:“什么求爱……信物又是什么?”

格瑞没再出声,旁边的人被金的无知所震惊,反而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就是……当你喜欢一个人,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你就可以自己编一顶白玫瑰的花冠,在亲友的见证下戴到对方的头上,如果对方没有拒绝,那就意味着他接受了你,愿意和你永远在一起。”

金当然不能明白这样的誓言,他只觉得好笑又滑稽。人类的生命不过沧海一粟,那样短暂、转瞬即逝的一生,却迫不及待的许下诺言,他们无法预料自己的命运,却毫不犹豫的拿它和别人绑在一起。

金漠然地别过脸,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在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后,松开了格瑞的手逆着人群往外走,格瑞想要去拉他,却被攒动的人头遮挡了视线。

格瑞从人群中艰难的挤出,周围没有金的踪影,他不得不跑到离人群更远的地方寻找,夜幕已经降临,他根本分不清楚那一张张脸。

最后是金找到了他。

金神出鬼没地从格瑞背后跳出来想要吓他,格瑞却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了视线——一顶不知从何而来的白玫瑰花冠戴在金的头顶,在昏暗夜色中也依然夺目,一朵硕大的白玫瑰垂落下来,盖在金左边的眉眼上。

金拨弄开眼前的白玫瑰,见格瑞盯着那顶花冠,解释道:“因为很喜欢这个花环,所以我去找别人要了一顶。”

话说的轻描淡写,格瑞却不为所动,他语气平缓地告诉金:“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编一顶给你。”

这顶花冠不知原本应该属于谁,所谓永恒的誓言就这样轻而易举被金要到了手。

“不用了。”金微微皱起了眉。他摘下头顶的花冠,发现花朵已经有些蔫了,随手就抛在了路旁,“周围又没有白玫瑰,等编完晚会也该结束了。”

想起晚会,金重新雀跃起来,他拉着格瑞重往熙攘的人群,心里记着晚会最后要放的烟火。格瑞在他身后,看着不远处的火光烘暖了眼前人的金发,似乎触碰上就能感受到阳光。烟火大会已经开始,金对着夜空上方的璀璨又跳又笑,各色的光映在格瑞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他注视着金笑意盈盈的眼,只觉得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于是谢幕后,他对金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金站在一座巨大的鸟笼前。他正位于城堡的地下,这是格瑞说要带他来的地方,等到了地方后前者却不见踪影。金记得这座黄金铸成的鸟笼,死在他手上的上一位乌塔城城主曾几近癫狂的扬言要将他一辈子锁在世人不可窥见的地下,让塞壬只为他一人歌唱。可惜没等一切开始他就死了,金对他兴致缺缺,玩够就走了。

可没想到真有人筑成了这座华美的囚笼,虽然他一点也不觉得这里能困住他。

金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扭头回看,格瑞背着手向他走来。

他刚想问来这里干嘛啊,却被格瑞先开了口,对方再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突然开口问。

“金,你知道乌塔城历届的城主都是怎么选举的吗?”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不过格瑞显然没打算等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接了下去。

“乌塔城因为来往的人多而杂,以前经常有新任城主被刺死。后来,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

格瑞一字一句道:“谁能杀死刺杀了城主的人,谁就能成为下一任的城主。”

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规矩,随口说:“那我杀了两个城主,岂不是罪大恶极。”

这句话说出口,他才注意到,从格瑞进来开始,空气中就浮着一种迷离的香味,他看着对面的银发男孩,突然愣住了。

“你是来杀我的?”

金没料到格瑞的沉默,印象中他总是料不到银发男孩在想什么、想做什么,漂亮的紫色眼瞳里也老是雾蒙蒙的一片,让人看不透。

他再一次问:“格瑞,你是来杀我的吗?你以为自己杀的了我?”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格瑞的面前逼近他,银发男孩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那张悲喜不露的脸上看着就让人心慌。

下一秒金不带丝毫犹豫地赤手穿透格瑞的胸膛。他说:“你背叛我。”

其实比起愤怒之类的复杂情感,金更多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他已经把格瑞牢牢攥在掌心了,可是现实却告诉他没有。想来那些说出口的爱语想必也是骗他的,金不知道为什么塞壬的能力没起作用,可是对方相当用心的陪他演完了这场剧。他微微踮起脚凑近格瑞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额头紧贴,唇瓣近的仿佛接下来会是一个吻,现在他们看起来真像一对紧紧相拥的恋人。

格瑞的心脏还能在他的掌中跳动,金感受血液从手臂流过的触感,突然笑了。人类一直都是这样,不论圣洁或是脏污,他们的心都一样鲜活炙热。

金把格瑞的心脏捏在手里,问:“为什么背叛我。”

这样的背叛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明明毫无意义。

格瑞只是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事已至此,他还是不惜把命都赌上,结果却仍是一无所有,他站在金眼前,像是站在一面镜子前——可是镜子里却没有他。

他那么真切的看着他,眼里却没有他。

格瑞将背在身后的双手举起,光这样的动作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金看着他的手划过自己的脸颊,彻彻底底地愣住了,格瑞将一直藏于身后的东西轻缓地放在了他的发顶——那是一顶白玫瑰花冠,上面还落着格瑞的血,晃悠的像是清晨的露珠。

“你骗我。”

金抽出了穿透格瑞的手臂,没了支撑的身体就这样倒下,殷红的血在他身后绽成一朵花。永生的屏障由他设下,自然也只能由他打破,金觉得心慌。这到底算什么,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蛊惑起了作用,可后来又以为格瑞并不爱他,可是那顶玫瑰花冠是为什么,格瑞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他不知道,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突然有人闯了进来,还不止一个,身着华服的人们将他团团围住,高喊城主。金惊疑不定的扫过那一张张脸,有人架住格瑞把他拖了出去,地上蜿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金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可已经没人顾得上了,人们簇拥着他往外走,告诉他地上正在准备为他的加冕仪式。

这些金通通没有听进去,他麻木地随着人们往外走,在快要离开时,染在玫瑰花冠上的血突然在他眼前滴落,他越过人群回头往后看——

满路刺目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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